第七七二章 尘世秋风 人生落叶(下)-《赘婿宁毅苏檀儿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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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有什么东西,在这里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那不仅仅是声音了。

    郑巡捕也没能想清楚该说些什么,西瓜掉在了地上,与血的颜色类似。林冲走到了妻子的身边,伸手去摸她的脉搏,他畏畏缩缩地连摸了几次,昂藏的身躯陡然间瘫坐在了地上,身体颤抖起来,筛糠也似。

    “假的、假的、假的……”

    然后在依稀间,他听到郑捕头说了一些话。他并不清楚那些话的意思,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说起的。尘世如秋风、人生似落叶,他的叶子落地了,于是所有的东西都在崩塌。

    有些记忆,在人生之中无论隔了多远,原来都能清晰如昨地逼近眼前。那意气风发的年少,被陷害后的无助和悲愤,屈辱的刺字,高俅、高沐恩、颠沛流离、梁山、乱世,那刀枪剑戟刺过来了,金戈铁马,它们排山倒海地从那灰色的画幕中刺过来。徐金花、还有孩子,她们倒在血泊里。

    时光的冲刷,会让人脸上的刺字都为之变淡。然而总会有些东西,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潜伏在身体的另一面,每一天每一年的积压在那里,令人产生出无法感觉得到的剧痛。

    “……这些事情,也不是第一次了……就是这么个世道穆兄弟……再娶一个,再娶一个更好的……你想想,我们都是小老百姓,没有办法的,皇帝都让女真人抓去北方当狗了,穆兄弟,你不是第一天在衙门当差了,你要想得开……”

    无数坍塌的声音中,那唠唠叨叨的噪音偶尔夹杂其中,林冲的身体瘫坐了许久,跪起来,慢慢的往前爬,在徐金花的尸体前,喉中终于有了凄然的哭声,然而面对着那尸身,他的手竟然不敢再伸过去。郑巡捕便拖过一件被子盖住了裸露的尸身。有人过来拖林冲,有人试图搀扶他,林冲的身体摇晃,大声嚎啕,没有多少人曾听过一个男人的哭声能凄凉成这样。

    这哭声持续了很久,房间里,郑巡捕的两个堂兄弟扶着林冲,郑小官等人也在周围围着他,郑巡捕偶尔出声开导几句。房外的夜色里,有人过来看,有人又走了。林冲被扶着坐在了椅子上,许许多多的东西在坍塌下去,许许多多的东西又浮现上来,那声音说得有道理啊,其实这些年来,这样的事情又何止一件两件呢。田虎还在时,田虎的亲族在领地里**抢夺,也并不出奇,女真人来时,杀掉的人、枉死的人,何止一个两个。这原本就是乱世了,有权势的人,自然而然地欺压没有权势的人,他在官府里见到了,也只是感受着、期待着、盼望着这些事情,终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。

    明明那样混乱的年岁都平平安安地渡过去了啊……

    为什么会发生……

    房间里,林冲拖住了走过去的郑巡捕,对方挣扎了一下,林冲抓住他的脖子,将他按在了木桌上:“在哪里啊……”他的声音,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。

    周围的人涌上来了,郑小官也连忙过来:“穆叔叔、穆叔叔……”

    “穆兄弟不要冲动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要乱来,好说好说……”

    有许许多多的手臂伸过来,推住他,拖住他。郑巡捕拍打着脖子上的那只手,林冲反应过来,放开了让他说话,老人起身安慰他:“穆兄弟,你有气我知道,但是我们做不了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天地旋转,视野是一片灰白,林冲的灵魂并不在自己身上,他机械地伸出手去,抓住了“郑大哥”的右手,将他的小拇指撕了下来,身侧有两个人各抓住他的一只手,但林冲并没有感觉。鲜血飚射出来,有人愣了愣,有人尖叫大喊,林冲就像是拽下了一块面团,将那手指扔掉了。

    “在哪里啊?”虚弱的声音从喉间发出来,身侧是混乱的场面,老人开口大喊:“我的指头、我的指头。”弯腰要将地上的手指捡起来,林冲不让他走,旁边持续混乱了一阵,有人挥起凳子砸在他的身上,林冲又将老人的一根手指折了折,撕下来了:“告诉我在哪里啊?”

    巨大的疼痛令得老人小便已经失禁了,后方有人一拳打过来,郑小官也尖叫着给了林冲两拳,林冲目光迷惑地看着他,直到郑小官大喊:“穆安平、你不要穆安平了?”林冲呆滞的目光有了些反应,周围乱糟糟的,有人举着棍子砸下来,有人蛮横起来,挥起长刀砍下,林冲便无意识地挥了挥手,木杆爆开成了几节,长刀也蜷曲着飞出去,有人的身体撞在了墙上,轰然巨响中撞出了一个洞,林冲捉住了郑小官的手:“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被、被齐公子的人带走了,他们……他们说……你愿意收钱,就还给你……穆叔叔……”

    林冲目光茫然地放开他,又去看郑巡捕,郑巡捕便说了金楼:“我们也没办法、我们也没办法,小官要去他家里做事,穆兄弟啊……”

    林冲点头,然后又哭了出来,他点头:“郑大哥,你说得对、你说得对……”然后将老巡捕按在了桌子上,伸手摸着他的喉咙,将他的喉管抓着撕下来了。

    郑小官尖叫着从旁边冲上来,撞在了林冲的手上,然而林冲的身体犹如钢铁,根本纹丝都没有动一下,郑小官从地上爬起来,摸索着抓起了一把钢刀,用力砍下来,林冲挥了挥手,钢刀噗的飞上了横梁,刀锋贯穿了出去,郑小官便被林冲将头也按在了桌子上,一巴掌打下去,那脑袋轰的凹陷了,红红白白的东西飚出来,林冲又是一掌,那人头连同林冲亲手做的原木桌子都爆裂开来。

    后方还有人拿着白蜡杆的长枪冲来,林冲只是顺手拿过来,捅了几下。他的脑海中根本没有这些事情,地下徐金花静静地躺着。他与她相识得草率,分离得竟也草率,女人此时连一句话都没能留给他。这些年来兵凶战危,他知道那些事情,或许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。

    可为什么非得落到自己头上啊,如果没有这种事……

    林冲抱起了徐金花的尸体,浑身都是血,出了房门,却也不知道此时该将女人埋到哪里去。早上出门时还说了要买米,要买寒瓜呢,要死的人怎么会要买米的,林冲根本想不通这些。还有他们的儿子,穆安平,他有这样一个儿子了,他们有这样一个儿子吗?

    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……

    他想着这些,最后只想到:恶人……

    恶人。

    林冲带着浑身的鲜血朝金楼那边走去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维山堂。在七月初三这寻常的一天,迎来了意外的大日子。

    林宗吾北上,来到沃州才只是半日,与王难陀汇合后,见了一下沃州本地的地头蛇。他如今在绿林乃是真正的打遍天下无敌手,武艺既高,武德也好,他肯过来,在大光明教中也挂了个客卿身份的田维山高兴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他们在武馆中看过了一群弟子的表演,林宗吾偶尔与王难陀交谈几句,说起最近几日北面才有的异动,也询问一下田维山的意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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