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三八章 掠地(九)-《赘婿宁毅苏檀儿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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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扬州城,韩世忠摆开守势,据城防地利以守,但女真人的攻势凶猛,此时金兵中的不少老兵都还留有着当年的凶悍,参军南下的契丹人、奚人、辽东人都憋着一口气,试图在这场大战中建功立业,整个军队攻势凶猛异常。

    八月,韩世忠假意弃扬州南逃,金兀术欣喜若狂,率大军追击,要阵斩韩世忠首级以示天下,随后遭受韩世忠部队的伏击与反扑。在扬州城头,金兀术以大量攻城器械狂轰滥炸,隐占上风,到得这一战,却被韩世忠包围斩杀女真士兵三千余,他本人被大炮波及落马,险被生擒。

    这一战成为整个东线战场最为亮眼的一次战绩,但与此同时,在扬州附近战场上,所有参战军队共一百五十余万人,其中武朝军队占九十万人,分属十二支不同的队伍,约有半数在第一场作战中便被击溃。溃败之后这些队伍向镇江大营方面大吐苦水,理由各不相同,或有被克扣军资的,或有友军不力的,或有刀枪都未配齐的……令君武头痛不已,连连骂娘。

    但相对于十余年前的第一次汴梁保卫战,十万女真部队在汴梁城外陆续击溃上百万武朝援军的状况而言,眼下在长江以北不少部队还能打得有来有往的情况,已经好了许多了。

    溃败的军队被聚拢起来,再度编入建制之中,已经经历了战火的士兵被慢慢的选入精锐部队,身在镇江的君武根据前线的战报,每一天都在裁撤和提拔将官,将可战之兵喂入韩世忠等大将的编制里。江南战场上的士兵许多都未曾经历过大的血战,也只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断过滤提纯。

    九月间,扬州防线终于崩溃,战线逐渐推至长江边缘,而后陆续退过长江,以水师、镇江大营为核心进行防守。

    十月,江北未经历女真袭击的部分地区还在进行顽抗,但以韩世忠为首的大部分军队,都已经撤回了长江南面。从江宁到镇江,从镇江到江阴,十万水师船只在江面上蓄势待发,随时观察着女真大军的动向,等待着对方军队的来犯。

    这一天,临安城里,周雍便又将女儿召到宫中,询问战况。诸如女真部队在哪里啊,什么时候打啊,君武在镇江应该要撤离吧,有没有把握之类的。

    周佩便再度解释了北面战场的情况,虽然江北的战况并不理想,终于还是撤过了长江,但这原本就是当初有心理准备的事情。武朝军队毕竟不如女真部队那般久经战火,当初伐辽伐武,后来由与黑旗厮杀,这些年虽然部分老兵退下去,但仍旧有相当数量的精锐可以撑起部队来。咱们武朝军队经过一定的厮杀,这些年来给他们的优待也多,训练也严格,比起景翰朝的状况,已经好得多了,接下来淬火开锋,是得用血浇灌的。

    江北三个月的大战,有胜有败,但真正见过血的士兵,还是有相当多的都活下来了,女真人想要渡江而战,未占地利,君武他们当初便想过,若第一波进攻,女真人攻势凌厉,便以江北练兵,以江南决战,至于镇江大营被层层拱卫,水路陆路皆四通八达,君武在那儿,自然无事。

    周雍便连连点头:“哦,这件事情,你们心中有数,当然是最好。不过……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这位最近时常显得憔悴的皇帝在房间里走动,喉间有话,却是犹豫了好久:“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父皇心中有事,但说无妨,与女真此战,退无可退,女儿与父皇一家人,必然是站在一起的。”

    她加重了话语中“退无可退”的声调,试图提醒父亲某些事情,周雍面上露出笑容,连连点头看着她:“嗯,是有一件事情,父皇听别人说起的,女儿你不要多心,这也是好事,只不过、只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周佩礼貌地偏了偏头,盯着他,目光炯然。

    “父皇是听说,女儿你先前派人去西南了……”周雍说完这句,双手晃了晃,“女儿,不要生气,父皇没有其它的意思,这是好……呃,随便女儿做的是什么事,父皇绝不干涉、绝不干涉,只是父皇近来想啊,如果有些事情……要父皇配合的,说一声……父皇得心里有数,女儿,你……”

    周雍带着笑容,向她示意,小心翼翼、战战兢兢的。周佩站在那儿,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,当了十年的皇帝之后,他头上白发参差,也已经显得老了,他是自己的父亲,作为皇帝他并不合格,多数的时候他更像是一个慈父——其实在更早以前他既不像皇帝也不像慈父,在江宁城的他只像是一个毫无修养和节制的败家王爷。他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来的呢?

    建朔二年,女真南来,他被追到海上,漂流了半年的时间,回来之后,他渐渐有了一个慈父的样子。或是心中对君武的内疚,或是终于明白亲情的可贵。周佩与君武逐渐满足于这样的父亲,即便坐上皇帝的位子,你还能要求他怎么样呢。

    但不知为何,到得眼前这一刻,周佩的脑海里,忽然感到了厌恶,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情绪。即便这个父亲在皇位上再不堪,他至少也还算是一个慈父。

    但这一刻,战争已经打响快四个月了。

    临安依然显得太平,女真人尚未渡过长江,但只有周佩明白,这些时日以来,从长江江岸往南方的道路上,已经有多少拖家带口之人踏上了流浪与迁徙,长江以北,已经有多少人失去了家人、甚至失去了生命,长江南岸一带,又是怎样的一副焦灼与肃杀的气氛。

    而这一刻,周佩忽然看清楚了眼前面带笑容的慈父目光里的两个字,多年以来,这两个字的涵义一直都在挂在父亲的眼中,但她只觉得寻常,只有到了眼下,她陡然意识到了这两个字的一切涵义,转眼之间,脊背发凉,全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。

    那两个字是

    ——恐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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